送小孩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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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从臭气熏天的河道里上来,心情都很沉重。矿厂造成的污染,对当地群众的生活影响,要比他们预计的严重的多。尹红妹站在河堤上,回望污浊的清水河,若有所思,说,张总,有何感想?张晓卉叹了口气,说,没有什么感想,只有深深的自责。尹红妹说是啊,说实在的,我都有点后悔把矿山卖给你了。说着,有意无意地了王梓明一眼。王梓明想起去年自己带着张晓卉找尹红妹说情那一幕,脸上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尹红妹又道,我尹红妹自从到了槐河,殚精竭虑,为槐河老百姓的利益操碎了心,各项工作都不甘落后,没想到却在金寨矿山上失了分,等于把我几年来的辛苦都抹杀了啊。张晓卉从不推脱责任,很诚恳地说尹书记,一切责任在我。您冒着各种阻力把矿山承包给了我,我却疏于管理,只追求经济效益,而忽视了环境效益,社会效益,实在是有愧于心啊。不过请放心,我有信心把您在这里的失分给捞回来。在矿山治理方面,我接下来会采取一系列措施,治理结果一定让您满意! 尹红妹摇摇头说,我满意不行,群众满意才算过关。王梓明正在拿相机拍照,听尹红妹这话,虽然说得有理,但多少有点拒人的意思,怕她真把张晓卉给赶走了,就接过话来说,想让群众满意,我难。有些群众,你就是把肉割下来给他吃了,他还说肉臭呢。 尹红妹转向王梓明,说王书记,你这话明显带着个人情绪。现在我们许多干部,嘴上标榜自己是为群众服务的,但害怕的偏偏就是群众。怕他们闹事,怕他们上访,怕他们影响了自己的政绩,影响了自己的升迁,认为他们是刁民。但据我观察,不是群众想刁,而是我们把他们逼刁了。如果能够保障他们基的生存权益,能够让他们安居乐业,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谁会吃饱了撑着到处跑着去上访?就说上午村民围堵乡政府的事情吧,他们的诉求难道不合理吗?如果你是金寨村的村民,我估计你还冲在前面呢。 一席话说得王梓明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嘿嘿地笑,说尹书记说话果然有水平,这不知不觉中,就给我上了一堂政治课----其实我内心也是同情这些村民的。尹红妹摘掉太阳镜,眼睛斜斜地盯着王梓明说,你有同情心不假,不过你也有私心在里面,我说的没错吧? 尹红妹这句话,显然是在暗指王梓明和张晓卉之间的关系。张晓卉是聪明人,早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知道尹红妹是在吃她的醋。心想这个事情,与其让她猜谜,还不如爽爽快快地给她答案,免得以后互相猜疑,毕竟王梓明还要在槐河呆上整整两年的时间呢。所以就笑着说,尹书记果然是明察秋毫啊,王书记的心思,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尹红妹想接着说点什么,但好像忽然有点卡了,想了想,说,上车吧,我们过河去村里。 四驱越野车果然厉害,到了河道里呜呜叫,涉水过坎,如履平地。司机是个二十刚出头的青皮后生,来经常走这条路,又好像要故意展示一下自己的车技似的,那车进了齐膝深的水里,并不减速,激起的浪花比车还高,非常刺激。哪料刚上到岸上,后面追上来一辆摩托,上去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摩托上是一个晒得黝黑,光着膀子的小伙子,比比划划地大叫着说跑什么跑,你们撞到人了! 司机不得不把车停了下来。几个人都有点迷茫,这是哪跟哪的事情啊,一车人都睁大眼睛瞧着呢,哪里撞到了什么人?王梓明这阵势,知道是遇到了碰瓷的,说别慌,这事我见得多了。你们都不要下车,我下去。下了车,装作很内行地说兄弟,干这行还没多久吧?我你业务不是很熟啊。我教你一招,吃这碗饭,你得先学会车牌。到了外地车你再碰瓷,没这车是矿上的车,你能诈到油水吗?去吧去吧,别在这儿瞎耽误功夫了,大家都很忙的。 骑摩托的小伙子故意装迷瞪,瞪着小眼睛不解地说碰瓷?什么是碰瓷?俺给你说,你们的车撞到人了知道不!王梓明说,嘿,你这小老乡,真有表演天才,可以去上北影了!说不定被老谋子发现,你就成了第二个王宝强了。那小伙子急了,说你这人咋恁扯球蛋哩,说恁多木用的干球,俺再说一遍,你们的车撞到俺娘了,把她腿撞坏了,你们不能拍拍**就走是不是?这时候又有几个人围上来帮腔,说哪能撞了人就跑,着人模人样的咋不做人事哩。<快更请到 .o 书.M >来越是坐好车越是没好人----很显然是这个小伙子的同伙。 王梓明没法脱身,只好又上了车,对尹红妹说,尹书记,可以肯定是遇到碰瓷的了。要不要通知派出所明所长,让他带人过来?不等尹红妹说什么,张晓卉抢着说,用不着,我让我的人下来收拾他们。说着拿出手机就要拨号码。尹红妹说先等等,我们下去。 尹红妹走到车前,问骑摩托那小伙子,说老乡,干嘛拦我们的车?那小伙子还是那句话,你们的车撞到人了。尹红妹说人在哪?那小伙子往河里一指,说就在河道里。尹红妹说那好,你带我们去吧。那小伙子就在前面带路,几个人往河道里下。王梓明一张晓卉和尹红妹都跟去了,也下车跟了上来。 河道里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体瘦弱的老太太。她一条裤腿高高挽起到膝盖以上,裸露着枯枝一般的小腿。小腿的迎面骨上,果然破了皮,出了血。那小伙子把三个人领到那老太太面前,瓮声瓮气地说,你们自己吧。 尹红妹俯下身来关切地说大娘,疼吗?老太太满脸是刀刻似的皱纹,瘪着没牙的嘴说,破了点皮,不碍事,不疼。王梓明她伤在小腿上,显然不是车撞的,就凑上来说大娘,你说说,我们的车撞到你没?那老太说木有木有,是我自己摔倒的。不过您那车开的也太烧毛了,过河也不慢点,水一溅大高的,我正趟着水过河哩,怕衣服被溅湿了,往边上一躲,踩着块石头就栽倒了。也不愿你们,愿河里的石头太滑。王梓明转向那小伙子说,听见了吧?我们的车根就没挨着老太太。 尹红妹瞪了王梓明一眼,意思是让他闭嘴。然后搀着老太太的胳膊,说大娘,虽然是你自己滑倒的,但毕竟跟我们的车有关系。我送你去医院吧,好好检查一下,处理一下伤口。老太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不去不去,我不碍事的,我们农村人没那么娇贵。尹红妹说怕伤着骨头呢,还是去检查一下好。老太太说伤没伤着骨头,我自己心里清楚。说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说你你,骨头一点事都木有。回去让俺孩儿给我抹点红汞就好了。 尹红妹还要坚持送她去医院,但老太太说什么也不去。王梓明知道那小伙子是想敲诈他们一笔钱的,就说小伙子,你说吧,要多少钱?那小伙子脖子一背,说,一瓶红汞少说也得元元的,你们留下元钱得了。 一句话说得三个人都有点愣怔。这哪里是什么碰瓷啊,费这么大劲碰这元钱,还不够功夫钱呢。特别是王梓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觉得还是自己心理太龌龊了。再这个小伙子,一脸的憨厚,哪里像个歹人? 张晓卉也做好了被敲诈一笔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只提出了区区元钱的要求,一时间有点感动,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叠钱就往小伙子手里塞。说拿上吧,给大娘买点营养品。那小伙子像被马蜂蜇了似的缩了手,说可不敢,俺可不能要那没良心钱!张晓卉好说歹说,那小伙子坚决不收,后还是只收了元钱。 这时候有个在旁边热闹的中年男人王梓明背了个相机,就问他,你们是不是记者?王梓明撒了个谎,说是啊,我们是记者,你有什么事?那人说你们能不能在报纸上喊喊,让乡里给我们把这座桥修起来?这桥是我们金寨村民去城里的唯一出路,桥垮后,我们不得不天天趟水。上个月那场暴雨,一家伙冲走了两个学生娃,幸亏没冲出多远被大树给绊住了,要不早就出人命了。再说现在是夏天,到了冬天河水刺骨的很,我们还怎么趟水?立即又上来一个老汉,指头指点着河水说,我们趟水也没什么,可恨的这水是毒水,你们----说着他卷起裤腿,两条小腿上都是脓疮,说,我这疮就是趟这河水趟的了! 尹红妹和张晓卉到老汉流着脓的双腿,不由得紧皱了眉头。王梓明说,你们村长不管吗?村里也应该有钱修桥的啊。众人七嘴舌地说,村长不当家,俺村是会计金来一手遮天。别说让他修桥了,我们的退耕还林款他还截留呢。多少年了,村里的账目从不公布,听说高速路占了金寨的地,补偿了多万,我们群众一分钱都没见着。有人手指着村口一座白墙红瓦的小洋房说,吧,那就是会计金来的家,村里的钱都被他拿去盖楼了。又有人说,听说他还在万川买的有房子呢,还请的有小保姆。 一群人把王梓明当做了救苦救难的菩萨,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开现场会似的。尹红妹和张晓卉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王梓明这群情激奋的样子,提高声音说,请老乡们放心,你们提供的情况我一定会如实向乡里反映的,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又想露露能,就故意说,你们乡里的尹书记是我的朋友,她是一个一心为群众利益着想的好书记,修桥的事情她绝对不会不管的。就有人说,哈,尹书记啊,我们不指望她。她不像其他当官的那么坏不假,但她是眼睛向上的,要的是政绩,好为自己做更大的官儿捞资。像我们这偏远的小村,她是不往眼里放的。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尹书记是个好书记,主要是乡里穷,没钱。刚才那个人就说,不说别的,就说这个矿厂污染的事吧,我们去乡里向她反映了几次,她一次都不来! 王梓明想说,你们的尹书记这不是已经来了吗?又想到这话说出来,必定引起村民更大的反应,不好收场;又担心村民们都是直肠子,一会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怕尹红妹脸上挂不住,就赶紧撤了出来。 三个人回到车上,心情比刚才更沉重了。尹红妹沉默了半晌,问王梓明,王书记,你是建委管工程的,你估计重建清水河桥需要多少钱?王梓明想了想,说,如果按照简单的结构,少得万。尹红妹说,你明天起草个申请报告,我去县财政要钱去。张晓卉笑着说我的尹书记啊,这个事情你就不要和我争了,刚才没过河之前,我就打定了修这座桥的主意,我一个月之内就能开工。尹红妹说那不行,“村村通”你就拿出了万,现在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拿钱呢,你的钱虽多,也是自己辛苦赚来的啊。张晓卉说你上午不是还说要我想办法挽回民心吗?这就是好的办法。这桥修好了,就是一座民心桥啊。尹红妹想了想,说,既然张总坚持要修这座桥,我也只有在心里感谢你了。桥修好后,可以在桥头立块碑,刻上银河公司爱心桥什么的。张晓卉说,我正是这个打算。 车子从村会计金来的小别墅前经过,尹红妹让停了车,几个人隔着玻璃稀奇。王梓明那别墅是欧洲风格,清一色的落地大窗户,甚至还有玻璃屋顶,设计的不错。只是露天的阳台上,扯着一根绳子,上面晒着乌黑的被子和女人的大裤衩,大胸罩,显得很不协调。尹红妹说王书记,这栋别墅造价得多少?王梓明说,农村的各种费用少些,但起码也得4万靠上。尹红妹点点头,说,一个村会计,又没有其它收入,拿出4万元盖别墅,这身就很能说明问题。王梓明下车刚拍了几张照片,就见母夜叉出现在了镜头里,惊得相机差点掉地上,赶紧上车逃跑了。 村子里的路坑洼不平,很难走。尹红妹说王书记,咱们现在走的路,就是你将来的任务,“村村通”都是要覆盖的。王梓明说,幸亏张总把清水河桥给承包了,要不这路修了也是白搭啊。尹红妹这会心情已经好起来了,说,这样说来,你我都得感谢张总,晚上咱好好请她一次。王梓明说嗯,晚上咱请张总一条龙。张晓卉在后面向王梓明肩上捣了一拳,说去你的,你们请我吃顿饭,给我找个住的地方就好啦。 说话间,迎面过来两辆牛车,车上是大水罐。王梓明心想这天也不旱啊,还需要从山里拉水浇地?就下车问那赶车的老汉。老汉说这水是吃的,不是浇地的。王梓明说你们家家都有压井,还需要费这劲?老汉说,有压井不假,但村子里的地下水都被矿厂排出的废水污染了,听说含有氰什么的,毒性大的很,已经有人为此生了怪病,谁还敢吃地下水?除非是活腻歪了,想去找无常。王梓明无言以对。 越野车出了村子,向矿山方向驶去。远远去,矿山上岩石、黄土裸露,原来茂密的植被都被破坏掉了,整个矿山像一个巨大的伤疤。离矿厂还有一公里的样子,就见原来宽阔的河道里多出一座山来。仔细一,正是矿厂堆积的废石。三个人下了车,走到那“山上”去,见几根水桶粗的塑料管从山体中伸出来,正源源不断地把灰白色的废水排进清水河里。清水河在这以上,依然是水清见底,从这里开始,就变得浑浊不堪了。那水中的界限十分分明,像个阴阳卦图。 汽车到了矿厂门口,副总武泉溪早就毕恭毕敬地等在门口,把几个人让进了一个会议室。会议室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各色水果,来是提前做了准备,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为他们倒上茶水。武泉溪摊开笔记,打算汇报工作,被张晓卉制止了,说武总,咱们现在排到清水河里的废水经过处理了吗?武泉溪说,这个正是我要向您汇报的。这个氰化水的处理设备我已经联系到了一个公司,总投资得多万元,投入使用后,废水排放的各项指标都能达到国家制定的相关标准。张晓卉说,这个问题不再开会议了,今天就算定下来了,你马上着手实施。另外废渣不能再往河道里堆放了,已经堆放的要尽快建一个拦砂坝,不能再对清水河造成污染。武泉溪说,这个废渣堆放问题,我组织这方面的专家已经初步确定了两个尾矿库,保证不再向河道里堆放。拦砂坝我马上安排人施工。张晓卉想了想,说,还有,现在村民都不敢吃地下水了,咱们负责铺设管道,把山里的泉水引到村上。武泉溪面露难色,说张总,这个是费钱费力费时的事,能不能先让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张晓卉说,不能等,万一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需要多少钱,你打报告给我。 从矿山上下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三个人的心情都变得轻松下来。因为这次微服私访,对于他们来说,收获很大。山路上风景很好,有大片大片的带穗子的野草,也叫不上名字,漫山遍野,上去非常有诗意。张晓卉和尹红妹都被这美景陶醉了,下车来让王梓明给她们拍了不少照片。王梓明在镜头里到两个身材**,脸蛋姣好的女人抱在一起朝他灿烂地笑,忽然感觉生活原来如此美好。 刚过清水河,前方的土路上围了一大堆人,还有人叫喊着不断地往那里跑。来是出了车祸。老远就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走近一,令人揪心的一幕出现了。一台农用重型三轮车横在路上,车后的地上,一辆小巧的的自行车已经被碾压地变了形,车后座夹着一个粉红色的学生书包。一个穿着裙子,大概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滩鲜血。她妈妈,一个农村妇女正握着她的小手,哭喊着叫她的名字:甜甜,甜甜,你醒醒,你睁眼妈妈! 到这悲惨的一幕,王梓明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嗓子眼好像被谁掐住了,透不过气来。他和张晓卉、尹红妹一起挤进去,张晓卉说大嫂,别哭了,把闺女抬我们车上,赶紧送医院! 王梓明伸手就要去抱那女孩,忽然响起了救护车的警报声,人群就自动给救护车让开了道。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救护人员拿着担架下来,其中一个女医生翻了翻小女孩的眼皮,大声问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嘴唇吃力地动了动,说王-甜-甜。现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知道女孩还有救。女孩马上被抬上担架,放进了救护车里。她妈妈向一旁只顾哭着的一个中年男子说,他爸,我先去医院,你赶紧去借钱救咱闺女! 张晓卉反应快,掏出皮夹子,把里面的钱一股脑放到了救护车上。尹红妹和王梓明也不甘落后,在救护车门关上之前,也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塞了进去。 救护车警报长鸣,拉着受了重伤的小女孩离开了,现场只留下那变形的自行车,以及那个粉红色的书包,和地上的一滩鲜血。问了周围的群众,才知道女孩是个小学生,因为村上的小学被山体滑坡埋了,不得不到邻村小学去读书,每天都要骑车走这条危险的公路。 三个人上得车来,刚才的好心情又没了,车走出好远,都没人说一句话。张晓卉先开口了,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要在金寨建一座小学,一座高标准的希望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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