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电力警告福岛第一核电站内储存废水的水缸即将填满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本月初的一次国会会议上确认,将在今年“春季到夏季”把冷却福岛核电站核燃料的废水排入太平洋。日本东京电力公司宣布搅拌处理此类废水的设施已经完工,并已于3月17日开始运行。日本方面补充称,在福岛核电站紧邻的海边修建了一个处理及排放水的设施,竣工后将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检查和确认,随后开始排放,预计实际排放时间将在夏季前后。
2011年日本“3·11”大地震后,福岛核电站发生核泄漏,为了冷却熔融的核燃料,大量灌入海水,也因此每天产生约100吨污染水。东京电力对污染水经过处理后,放入储存罐中,但储存罐将在2023年装满,因此日本政府在2021年4月就宣布了这个排水计划,并表示污染水经过处理和稀释达到安全标准。
计划宣布后,舆论哗然,尤其是中国、韩国、一众太平洋岛国,以及日本国内的渔业从业者们,对计划的批评声不绝于耳。但这并未改变日本的既定计划,日本反复宣称科学证据表明计划很安全,确认将会如期开始排放。
日本将要做什么?东京电力声称,用于核燃料的冷却水含有多种放射性物质,但经过专用设备净化处理后,能够去除大部分物质,但像氚等物质仍会残留。
多年累积之下,福岛核电站的厂区内存放了超过1000个储罐,用以储存132万吨处理过的水,这些水足以装满超过528个奥运标准游泳池。
日本方面在厂区建设了一个预处理装置,包含总容量1万吨的10个储罐,废水在其中被循环、搅拌和检测,经过六天的时间,确认除了氚以外的放射性物质未超标,然后注入一个比游泳池略小的水槽中,用海水稀释100倍后,通过管道排到距离福岛海岸1公里的海里。
这一过程据称将持续30年。
2023年1月,一位员工在东电公司的多重核元素去除系统(multi-nuclide removal system)内检查数据
日本的辩护日本坚称这个计划非常安全,主要基于三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处理过的水足够安全。最终排入大海的处理水中氚浓度将被稀释到每升1500贝克勒尔以下,排放标准为日本安全限制的1/40,是世界卫生组织饮用水标准的七分之一。这样一来,与海洋生物接触到时,已是稀释至安全水平的排放水。
第二个理由是排放总量小于很多核电站。预计该计划每年向海洋释放的氚总量(22兆贝克勒尔)远低于很多正在运行的核电站,比如美国的魔鬼谷1、2号核电站(40兆贝克勒尔)、加拿大的布鲁斯核电站A、B(1190兆贝克勒尔)、以及中国的红沿河核电站(90兆贝克勒尔)。
第三个理由是严密的监督。日本表示,计划在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的参与下进行,排放前、排放中以及排放后都设置了监测环节,如果超过安全水平,会紧急中止运作。而且检测数据也在法国、韩国、瑞士和美国的独立实验室中处理。
2022年五月,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格罗西(右二)访问日本,站在一个储存核废水的储罐前
根据国际原子能机构官网,该组织成立了一个特别工作组,由其高级官员领衔,包含来自澳大利亚、加拿大、中国、法国、韩国、俄罗斯、英国、美国、越南等共11名专家。该工作组将对照国际安全标准审查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的排放计划和相关活动,并将进行独立的源头和环境监测,以证实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公布的数据。其目的是确保水处理的过程符合原子能机构的安全标准,从而不会对人类健康和环境产生不利影响。
此外,为了研究排放水对渔业的影响,东京电力公司还在一个水槽中加入稀释过的处理水,氚浓度为每升约1250贝克勒尔,然后在其中养殖400尾比目鱼,用以检测比目鱼体内氚是否会富集。
东电声称在上述试验中,经过24小时,比目鱼体内的氚活度上升至约1100贝克勒尔,与水槽中的水浓度大致相当,之后进入平衡状态,6天之后也未见明显富集,然后把鱼放在普通海水中,3日后,氚活度下降到可检测出的最低限额之下。
东电公司在处理过的核废水中养殖比目鱼,以测试氚在海洋生物体内的富集程度
反对声在日本公布排放计划之初,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就表示,福岛第一核电站发生了最高等级的核事故,其产生的废水同正常运行的核电站废水完全是两码事,否则这些年日方也就没有必要用罐子把这些水严密封装起来了。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韩国外交部则要求国际原子能机构尽快公布包含核污水排海计划验证结果的综合评估报告,同时强调韩国等利害关系方的专家和研究机构参与审查的必要性。
《科学》(Science)杂志今年1月的一片文章中引述夏威夷大学马诺阿分校的海洋生物学家罗伯特·里奇蒙(Robert Richmond)称,稀释之后比饮用水还安全,听起来很令人放心,但仍然比海水中自然状态下的水平高出数千倍。而且这些水将集中在一个点排放数十年,因此氚和其他放射性同位素仍然可能在海洋生物中累积,并通过食物链传递给人类。
里奇蒙认为有更可行的办法,比如把废水通入充满牡蛎、蚝类的水箱,他们会吞噬浮游生物,将放射性元素固化到其外壳上;或者干脆直接把这些水储存40到60年,因为氚的半衰期只有大约12年。
来自中文社交网络的反对声则认为,虽然列明诸多科学证据,但基于东京电力多次撒谎,对这家公司缺乏信任。比如事故之初东电否认污染水泄漏,2013年又承认高浓度污染水外泄;再比如2015年东电高管称核辐射水平已降低至正常,但之后日本记者仍在核电站周围录得大幅超标的辐射量。
更多来自日本国外的批评则集中于,日本在公众沟通不充分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排放,使当地渔业从业者,以及太平洋岛国承受消费者疑惧之下的经济损失。
东京大学去年对亚洲和欧美共10个国家3000名居民的一项调查显示,民众普遍对排放废水后的福岛食品的安全性表达忧虑——日本以外的居民中,回答称“很危险”和“有点危险”的,超过六成,其中韩国达93%;中国为87%。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日本在内的民众有40%以上声称,并不知道废水是在放射性物质降至安全标准以下再排放。
福岛县当地的渔业组织也表示,将核电厂废水排放入海会影响消费者观感,让事故后刚刚开始缓慢复苏的当地渔获,再次名声扫地。目前,有12个国家和地区对日本食品采取进口限制。
出于同样的原因,由17个太平洋岛国组成的太平洋岛国论坛(PIF)秘书长普纳(Henry Puna)在一次会议上表示,把核污染水排入大海,可能对岛屿经济体所依赖的渔场产生重大影响。世界上多达50%的吞拿鱼出产于这个区域。“本区域国家坚定不移地认为,在所有各方都确认安全之前,不得(把核污染水)排放入海。”
谁愿享用一罐福岛县的桃汁?记者 陈岩
我看着手里粉红的易拉罐,问自己这个问题。
三个月前,英国前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拿着同样一罐桃子汁,很可能也问了自己同一个问题。
他的那一罐是日本外务大臣河野太郎送的;我的这罐是3月日本驻香港领事馆记者会上送的。
约翰逊拉开易拉罐,一饮而尽;我的三罐在柜子上摆了一周,还没有动。
约翰逊喝完福岛桃汁,还发了一条推特,意在表达支持,随后英国也放开对日本的食品进口限制。但翻开推特下的评论,批评他“哗众取宠”、“拿钱办事”的负面评论居多。
对福岛食品的疑惧,对排放废水的担忧,背后其实不单针对福岛的事故,或者日本政府的决定。更深一层是全人类70年来对核辐射的恐惧。
人类对看不见、不易理解又很致命的东西,有巨大的恐惧。此外还要叠加多年来的传播和渲染——大多数人都听闻广岛长崎被原子弹炸后的惨状,切尔诺贝利在核电站爆炸后成为一座空城,甚至日本自己也在事故之初渲染“50死士”救援的英雄事迹。
如果随便问一个人,你愿意吃这个美味的面包吗?它是切尔诺贝利的优质小麦做的。即便看到各种检测数据,理性上知道这个面包是安全的,然而但凡有其他选择,你可能都不会吃它。
很遗憾,福岛二字有可能步其后尘。尤其是当日本决定连续30年在福岛海岸一公里处排放废水。
即便退一步讲,日本方面的科学证据一条条都完全正确,真的对环境和人类健康毫无影响,但这一决定对人心理的震颤,使普通民众本能抗拒,即便面对科学证据,也不愿理性地思考和理解。
在上述日本领事馆的记者会上,我向参会的日本官员提出,让约翰逊喝掉一瓶桃汁可能并不能起到什么效果,但让日本首相,甚至皇室,连续一年只吃福岛来的食品,或许可以重建消费者信心。
日本的官员没有直接回答我,他们只是承认看到这方面的差距。不过主持人半打趣地说,用福岛大米酿的清酒很有名,或许我们应该劝岸田首相多喝些酒。
这个提议就这样被一带而过,日本方面还是在反复强调科学的检测、分析,给出图表、示意图,翔实而细致,并且呼吁各个政府要根据科学证据,理性行事,解除对日本的食品进口限制。
但在感性层面的巨大阻碍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发布会结束,我问旁边一位准备离场的记者,你会喝这个桃汁吗?他笑着说,“No way”。(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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