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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良平:迟到的三中全会背后(转)

 
这是一个宏大而复杂的工程,中共党内还没有任何其他人有这种眼光、魄力和锲而不舍的精神。这是习能够在党内立于不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但这个模式在与国情、世情和时代潮流的契合方面,有一系列问题和难点,解决不好就会阻碍中国崛起和中华民族复兴。
中共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定于7月15日召开,比正常会期晚了至少八个月。这在改革开放后很少见。具体原因国内外都有不少猜测,本文就已公布的会议主题:“重点研究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问题”做些探讨。
“全面深化改革”是中共第五代领导人执政以来的重头戏。2013年11月成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并在2018年3月升级为“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到现在10年零六个月了。其间按平均每月一次算,已经开了126次会议,审议通过上千项改革措施、方案、规划、决定等。可以说改革一直在积极推进。为什么现在又要“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这里有一个基本判断:2013年以来的党建主旨,是修复列宁主义统治模式,即先锋党集中统一领导。这个模式的一个主要特点是对意识形态的依赖。最高领袖在意识形态上的“守正创新”,一直是党适应新形势而不自乱阵脚、保持生命力的原因(戈尔巴乔夫创新而不守正,抛弃了马克思主义,结果是苏共灭亡)。现在提出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同“中国式现代化”有关
。这个词在中共二十大已有所总结概括,现在再次推出,要么是赋予了新的含义,要么是有了更系统的总结升华,形成新理论体系。看来,意识形态是三中全会的一个重点。
再构筑意识形态大厦
意识形态方面的探索和创新,从十八大之后的“习近平系列讲话”到十九大正式提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二十大又进行深化、补充、完善,是一个不断进行的过程;三中全会是它的延续。这是个冗长、不断调整的过程。从最初坚决回归马克思主义正统、树立“理想信念”,到大量引入中华文化传统,试图与马克思主义连襟来切合“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主题;“中国式现代化”以及相关联的“新质生产力”是最新发展。
这背后有宏图大略。经过数十年的“摸着石头过河”,有许多成功经验要总结,也积累了不少问题,如腐败、中央权威衰落、利益集团崛起、党纪涣散、贫富两级分化等等;反腐和党建就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在国际上,要在“百年大变局”的乱世中,为中国也为人类找到方向感,绘出未来的蓝图,为世界历史做出久违的新贡献。这个雄心并非全无根据——中国的“两大奇迹”:经济长期高速增长,社会长期稳定。反看西方:增长缓慢,金融危机不断;社会撕裂,政治极端化,完全没有方向感;基础设施,公共安全,债务问题,种族宗教矛盾,社会病态——毒品、暴力、贫困、饥饿、无家可归等,不断恶化且看不到解决的希望。习近平曰:风景这边独好。
在国内外这种情况下,中国如能及时革除弊病,形成一套有效的制度,在正确的方针政策和有力的领导下,做到“统一思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三统一),朝既定目标不断前进,就是一个巨大优势,能使中国顺利渡过这个乱世,率先登上彼岸,再创民族的辉煌。
列宁主义政党模式的基本假设,是共产党员的先进性:它由觉悟了的共产主义者组成,他们信仰坚定,对党忠诚,纪律性强,道德情操高尚,能为群众做出表率——毛泽东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列宁党不断克服困难,朝既定目标前进,最终实现共产主义。但它在历史的不同阶段的任务不同,需要有不同的、阶段性的指导思想。于是我们看到列宁的帝国主义和一国
革命的理论、斯大林的计划经济、毛泽东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在进入习近平思想的新时期。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是这个模式的特点。
重建列宁主义模式
美国政治学家亨廷顿认为,先锋党是最成功的政党形式,尤其在转型社会的动荡时期。中共的历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它在毛泽东领导下,克服重重困难、打败强大的敌人、夺取全国政权,彻底扭转了近代中国的积贫积弱、一盘散沙的局面,改换了民族的精神面貌,成功将中国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变为一个工业国。邓小平带领全党转入改革开放时期,实现了经济起飞,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邓非常自信:只要有党的领导,一切困难都不用怕,搞市场经济也不用怕资本主义复辟。的确,这股中坚领导力量罕见于他国,而且各个时期都成就辉煌。用一个好党来带好一个国家,这就是列宁主义。
然而,搞市场经济面临的挑战,同武装革命和计划经济时期有本质区别。分散的物质利益对列宁党的侵蚀是全面的:从意识形态信仰到中央的权威,从党员纪律性到模范带头作用,从价值观到权力观,无不变得面目全非,大大背离初心。贪腐达到“反贪亡党,不反贪亡国”的程度;列宁党的行动优势成了贪腐寻租优势。习近平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着手拨乱反正。
首先是用集权和反腐来树立领袖权威和赢得民心;二者的力度在改革开放以来前所未有;紧接着是清除西方自由主义的影响,恢复马克思主义信仰——把苏共灭亡和中共的大面积腐败都归咎于信仰的丧失,提出“革命理想高于天”;然后是大规模纪律、组织和制度建设;最重要的一环,是用“习近平思想”作为重建先锋党统治模式的理论基础,指导思想和行动纲领,重新达到“三统一”的最佳状态。
这是一个宏大而复杂的工程,中共党内还没有任何其他人有这种眼光、魄力和锲而不舍的精神。这是习能够在党内立于不败之地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重建列宁主义统治模式虽然在党内顺理成章,有强大支持力量和合法性,但这个模式在与国情、世情和时代潮流的契合方面,有一系列问题和难点,解决不好就会阻碍中国崛起和中华民族复兴。
四大难题能否克服?
从根本上来看,这套政治重建方案同中国市场化经济的走向相左:在主导逻辑上一边是收,一边是放。列宁主义政党只有集中而没有民主的传统。中共历史上最接近民主集中制理想的是延安时期;毛泽东当时的愿景是“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这对中共仍有吸引力。但实践证明,民主和集中之间并没有均衡点,民主集中制不可持续。
长期来看,必须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创新出市场的根据,否则市场经济总是岌岌可危。党的一元化领导既是体制优势,也是它无法真正适应市场化的原因。先锋党的恒势是“极权”(totalitarianism), 即全面控制和微观统治。市场化改革冲击了这个模式,但一强调党的领导,就会导致极权的回归,比如党组织的“全覆盖”:私企、外企、甚至和尚庙里都要建立党组织,磨灭了市场和社会的主体。
其次是理论上的困难。新科技革命不仅挑战了唯物辩证法,也日益清晰地揭示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缺陷:且不说无产阶级的前途,现在连人类的前景都不确定了:几十年后还有纯生物的人吗?资本主义的生命力和中产阶级的兴起,都是马克思始料未及的;还有无产阶级专政走向反面,干部从先进分子堕落为鱼肉百姓的特权阶层,最终被人民唾弃。这不是“理想信念”的缺失能够解释的,而是体制和权力结构的必然结果。世界的“百年大变局”并没有一个目标模式,用“共产主义远大理想”来填补,恐怕没有多少人能信服,包括多数共产党员。
从现实问题讲,消灭私有制和剥削、无产阶级专政、阶级斗争、劳动价值论等,这些都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概念,没有了就不是马克思主义。但它们又都同市场经济的要求冲突,使私企老板和高净值人才感觉不安全,总想移民,无论通过多少保护私有财产的法律都不管用。闭口不提也只是掩盖而不是解决问题。问题迟早会回来兴风作浪。
第三是创新活力问题,这是新技术革命时代胜出的关键。列宁党模式的运行特点,突出表现在一个“抓”字上。这个字在党内文件、报告、指示、宣传、讲话中比比皆是。市场的横向逻辑很难在“抓”字的垂直势能下面舒展开来;“抓”字当头,就很难给下面留足独立创新和发挥活力的空间。目前看到的官场不敢讲话、怕讲真话,纷纷躺平、不作为,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大行其道,都与此有关。此外,为了维护最高权威而不许“妄议中央”,反复强调“四个意识”“两个维护”等:这生来就不是一个创新体系,在极端情况下(如文革中)只在顶端有一个脑洞。如何普遍建立创新机制,是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一大挑战。
第四是腐败问题仍无解。近两年来揭露出来的贪腐案,从数量、级别、金额和性质上,同10年前几乎没有区别,说明自上而下的权力反腐效果不佳。权力和腐败有不解之缘,真正要解决的是权力而不是腐败问题。
在列宁主义的大传统中,有没有解决这些难题的空间?抑或须要范式转移?如果是后者,必须是创新而不是拥抱自由主义,尺度有可能超出当代领导集体的认知范围,但长远来看并非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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